劉曉平
有人把大地比作母親,這是一個(gè)偉大、智慧的比喻。倘若沒有壯闊、豐厚的大地,世界上的蕓蕓眾生便是虛無的空幻的了。沒有了大地,便沒有了生命,便沒有了思想……因此,大地是萬物之母。
有了這樣一種思想的認(rèn)定,我便對(duì)那些把河流比作母親的文字,總是從心底里去加以否定。在我的心靈里,河流不能比作母親,河流只能是大地的兒子。河流就是生命,是大地母親誕生的生命,是一種有血有肉的生命,一種有骨有思想的生命。
當(dāng)大地有了我的第一聲啼哭,父親便給我命名叫江河。從此,我便是一條生命河,一條誕生于大地,奔騰于大地,流淌于大地的生命河。
很小很小的時(shí)候,我只是一個(gè)山里的孩子,一個(gè)迂回奔走唱著清亮亮童謠的山里孩子。那時(shí),父親便告訴我:“孩子,你的名字叫江河,你不要做小溪。山的外面有丘陵和平原,遙遠(yuǎn)的地方是大海,大海才是你的歸宿?!碑?dāng)時(shí),我幼稚的心靈不求甚解,我就記下了我的名字叫江河,我的歸宿是大海。我好奇地問:“那父親叫什么?”“父親叫太陽哩!就是有升有落的太陽。”父親怕我聽不懂,還給我解釋了許多的道理:太陽才平凡哩,因?yàn)槠椒膊庞猩新?,它的升落是依戀著他的兒子哩,他要看著兒子是怎樣由小溪長大成江河,是怎樣奔向了大海的。大海才偉大哩,但那是一種平凡積蓄的偉大。翻江倒海,那是多么磅礴雄渾的氣勢(shì)!但是,要奔?xì)w大海,江河得經(jīng)受許多的考驗(yàn),它得穿越重重山崖的阻攔,繞過層層巒嶂的困擾;它得有跨越山澗的勇氣,至死不回的豪情;它得有斬?cái)嗳嵝缘臍飧牛既缱唏R的氣勢(shì);它必須不畏懸崖斷壁,不戀風(fēng)花雪月……“但我會(huì)想母親的”,我告訴父親。父親說:“大地是博大的,她就是母親,你永遠(yuǎn)都走不出她的胸懷。無論何時(shí)何地,只要你一想起她,母親便會(huì)在你的身邊”。我點(diǎn)點(diǎn)頭,記住了。
于是,我便開始長大,我便開始了兼收并蓄和包容一切,清純、渾濁都吸收。我吸收了長大的養(yǎng)料,也吸收了長高的思想。當(dāng)我再回首眺望母親時(shí),只見母親的身軀已留下許多溝溝壑壑一般的傷痕;所有的傷痕就是一組七音的笛孔,奏響一支美好而憂傷的歌!但我記住了父親的話,我得繼續(xù)走下去。
有時(shí),面對(duì)蕓蕓眾生的世界,我常為那些美好的生命和思想,淺吟低唱、琴瑟和鳴地奉上一曲。而身臨那些丑陋的人生和污濁的靈魂,我只能進(jìn)行一種自我的掙扎和靈魂的清洗。因?yàn)椋鎸?duì)汩汩的清流和洶涌的洪峰,我只有容納和沉淀。沉淀是一種生命凈化的過程,因此,我也常常為自我丑陋的形象和偶有污濁的思想而痛苦。歌德說:“隨著每次大雨的侵襲,總要改變幽谷的美景。”但我卻想:“在同樣的水里,再來一下第二次游泳”。于是,我試圖著一次次人生的凈化和靈魂的泅渡??梢磺?,卻好似在平緩地帶靜如死水般的恍惚中走過來了。通過痛苦的洗禮,我便一頭扎進(jìn)了大海。
尋到了大海的歸宿,自我便渺小了,才有了一種永恒的感覺。只有融入了大海,我才知道什么叫舉重若輕,何以能百川歸海。一切丑陋的人生和污濁的思想,在這里都被那種壯闊的美麗和碧藍(lán)的清純所包容了,人們所抒發(fā)的是那種對(duì)深沉渾厚的贊美和對(duì)宏大無邊的震撼。
這時(shí)候回首,我依然是太陽下一條淌過大地的生命河。我明白了:我的歸宿為什么是大海,我的向往為什么是大海,而且只能是大海!